谈中国特色

   “中国特色”是个热门词，尤其是在做某件与世界潮流不太吻合的事情时，更容易听到。“中国特色”内涵丰富，非常透彻地诠释了中国的实际情况。中国绝对是世界上很特别的一个国家，但同时，这个词有的时候也给人一种误导，会让人误以为中国与其他国家完全不同。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不只中国有自己的特色，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本期讲堂我将就“中国特色”这四个字展开我的论点。

   “中国特色”的两种认识

    由观察得知，当一个国家处在很落后的时候，这个国家很少会提及自己国家的特色；当一个国家进入发达国家行列，比如不论是美国、日本还是西欧的德国、英国、法国、西班牙等，他们都很少提到自己国家的特色。真正觉得自己国家有特色的常常是快速发展的发展中国家，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先来看看“中国特色”这四个字的正确性认识。中国是世界上非常特殊的一个国家：人口最多、历史悠久，中国的文化、传统、习俗等因素对中国的经济发展、制度建立甚至做事方法都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说中国有自己的特色都是绝对正确的。举个简单的例子：世界上的大国实际很多，人口上亿的国家也有好几个，可是中国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即虽然中国人口众多并且具有几千年历史，可是中国的地域性还是非常强。在中国，遇到初次见面的人，大家最喜欢问的两个问题一个是“你是哪里人”，另一个问题就是“您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对中国人来讲非常重要，如果发现大家来自同一个省份，甚至来自同一个城市的时候，亲切感便油然而生。这一现象是中国特色很鲜明的一部分，而在其他地方就没有像中国这么强烈的地方认同感。由于这种种原因，中国跟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同，这也是外国人很难真正了解中国的一个原因。一个外国人可以在中国踏踏实实地住下来，花很多时间学习中文，可以跟中国人交谈，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可是，对于一些源于历史的根深蒂固的想法，中国人自己觉得很自然，可外国人却非常陌生、非常难以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特色”这个提法的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

   “中国特色”这四个字在有些特定的条件下也可能给人带来一种误导。让人产生一种“中国跟其他国家不一样，中国很特别”的感觉。其实，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个国家都与其他国家有很大的不同。当中国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与其他国家的来往越来越多、与世界接轨越来越快越紧密时，过分强调“中国特色”，就会对我们了解其他国家产生很大影响。我先来谈一下其他国家的特色。

    美国是一个具有独特特点的国家，可以称为美国特色，世界上也没有一个国家与美国类似。美国地域辽阔，并且它一侧紧邻太平洋，一侧紧邻大西洋。从地理环境上看，美国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得天独厚的一个国家，它资源丰富，平原面积占国土面积的比例非常大，很适宜农产品生产。当然，美国最独特的特点就是它是一个移民国家。在美国几乎没有所谓的原住民，当年的印第安人已经所剩无几，并且他们聚居在一些特定的区域。美国最早的移民来自英国，因此美国的主要语言是英语，紧接着，欧洲国家的移民也逐渐进入美国。后来，由于奴隶制度的出现，美国又聚集了大批的非洲后裔，在过去二三十年，亚洲移民也开始增多。所以，美国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是一个移民国家。移民国家的居民几乎都是外来的，在这种大环境之下，美国有很多特点和我们国家恰恰相反。可以说，美国是地域观念最不强烈的国家，对于“你是哪里人”这种问题，在美国人看来是没有意义的。美国的混血儿很多，如果问一个美国人老家是哪里，常常会得到“我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诸如此类的回答。美国人很难对自己的祖先有很强烈的认同。同样，问一个美国人是从哪个州来的也毫无意义，很有可能他从小到大已经搬过五六次家了。对美国人来讲，一辈子多次搬家是很常见的，因此美国人没有“根”的观念也是很平常的，在这一点上与中国特色是相反的。同样，在美国问年龄也是非常忌讳的事。美国人认为年龄是隐私，如果有人向美国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会被美国人认为是粗鲁和没有文化教养的表现，他们不会对此做答。因此，在中国大家寒暄时最常问的“你是哪里人”和“您今年多大了”这两个问题，在美国是不可能被问到的。

    再来看日本。日本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日本在对种族认同方面的态度可以说与美国完全相反。美国是对种族认同最弱的国家，作为移民国家，在美国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很普遍；中国虽然对地域具有比较强烈的观念，可对于种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观念，因为中国几千年来不同种族的通婚也很多。可是，日本对于大和民族的纯粹血统非常重视，所以日本是对移民最歧视、最不友善的国家之一，很少有国家像日本一样如此不喜欢与外国人通婚。另外，日本人也有一些优点值得我们学习，日本人有很好的公德心。不论去哪里，日本人给人的感觉都是非常整洁、干净的，对于环境，不论是自己家周围还是公共场所，都维护得非常好。这一点确实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另外，日本人的时间观念也非常强，不论日本的火车、汽车还是飞机的准点率都是世界上最高的。

    说完美国和日本这两个比较特殊的国家以后，我们再来看看欧洲国家的情况。以德国、英国、法国和西班牙这四个国家为例。这四个国家的历史也比较悠久。欧洲国家的地域都比较小，彼此的来往比较多，经过很多年的互相往来甚至是互相征战，照理说这些国家各自的特色应该少一些，融合的程度应该高一些，可事实上，答案是否定的，或者可以说这四个国家是完全不同的。正如中国人在国外最不喜欢被人误认为是日本人，常常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一样，德国、英国、法国和西班牙这四国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有很强烈的国别意识，所以当他们被别人误以为是其他国家的人时，也会有相当程度的不愉快。这四个国家每一个国家的国民性都是很具个性的。德国人做事非常执着和严谨，给人一板一眼的印象，德国的公务员也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做事可靠的人。比起德国人，法国人就很不同了。法国人号称是最浪漫的人，做事情往往没有德国人那么认真，但对于享受生活，法国人却是首屈一指。不论是在美食还是日常生活上，法国和德国是截然不同的。我在这方面有切身的体会，当年我有一些分属不同国家的下属，我到德国和这些同事见面、开会、汇报都是一板一眼的，时间表安排得极其详细，日程表之外的事情极少去做。到了法国情况就不同，开会之前通常大家会寒暄一阵，喝咖啡，吃点心，然后吃饭。法国人吃饭常常会花去两三个小时，他们的大部分时间不是花在公事上，而是用在人际交往上，法国人认为交际比开会更重要。这两个毗邻的国家各自的特点很鲜明。英国虽然与德国、法国一样是欧洲最强的三个国家之一，但英国作为一个海岛国家，对于海洋的感觉特别敏锐，所以英国一直是一个海权强国。英国人的生活、思维方式以及语言与德国人、法国人完全不同。西班牙属于欧洲大陆的一部分，它有很长的国界与法国毗邻，可西班牙的语言、生活习惯却和法国极不相同。这四个国家虽然很近，但是在文字、语言、思维和做事方法方面却完全不同，所以我们说这四个国家各自有自己的特色。这种特色，或者说这种差异对世界历史、对今天世界的发展具有极大的影响。德国是欧洲最大的国家，法国也比较大，这两个国家在欧洲都是国家面积大、人口众多的国家，可是在世界范围内，讲德语、法语的国家并不多，但是英国和西班牙，虽然在面积和人口数量上，没有德国和法国多，但英语和西班牙语却是世界上用得最多的语言。英国和西班牙并不是最大的国家，可是，其特色都是海权国家，这两个国家的人对于探险的兴趣远比陆权国家（如德国、法国）的人大很多，所以西班牙和英国这两个国家本国的人口虽然不多，可是这两国的语言却成为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语言了。也可以说，在文化传统方面这两个国家对世界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

    说到国家特色，西班牙可谓是个比较小的国家，由于其对海洋的向往，对于探险的浓厚兴趣，所以这样一个小国对于世界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他的版图和人口。我们讲到海权发展这些情况时，再回到“中国特色”这个问题上来。从历史的角度看，中国对于探险并没有什么热情，在十五世纪初期，郑和下西洋，他的舰队有好几百艘很大的船，当时中国是世界上海权最强的国家，不仅是最强而且是比其他国家强很多。当葡萄牙、西班牙这些国家开始发展他们的海权时，他们的舰队常常仅有两三艘船，比起中国的舰队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中国当时的国力和海权不仅居于世界首位，并且远远领先于其他国家。所以，假如中国当时就发展海权的话，现在讲西班牙语和讲英语的国家和地区恐怕都在讲中文了。可是，由于中国特色之一就是不愿意去冒太多的险，所以明成祖一死，他的后人就觉得这些事没有什么意思，不但停止发展海军，还烧毁了已经建造好的船只，甚至不许人民建造船只并实行海禁，这也是“中国特色”的一部分。由于这些不同的各国特色，使得世界发展到了目前的状况。

    在美国，纽约人可谓是最傲慢自大的，总觉得自己处于世界的中心，这和古时候中国人认为自己处于世界中心的思想倒是不谋而合。美国有一幅非常知名的漫画叫做《纽约客看世界》，漫画描绘了纽约人心目中的世界地图。纽约人心目中的世界地图大半是纽约城的地图，美国其他的城市像芝加哥、旧金山等在纽约人看来是无足轻重的城市，因此这幅地图是以纽约城为中心而蔓延开的。事实上，世界地图是一个事实的反映，不会因为由哪个国家来绘制就有所不同。可是，在每个国家的国民心里，世界地图往往是以本国为中心和重点的。这幅漫画之所以如此有名，一方面它将每个国家或地区人的偏见用漫画展现出来，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不过是用纽约作为典型罢了；另外一方面，它提醒我们，当我们做事时，思想中必然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偏见，这种偏见会影响我们对客观事实的判断和决定，因此要加倍小心。

    “变”与“不变”

    我在讲堂里常常提到一个理念就是“变”与“不变”。有的东西放之四海而皆准，总是不变的；而有些东西总在变，即所谓的“与时俱进”。作为管理者，能够把事情做得更好，对环境更了解，就要在“变”与“不变”之间，了解什么是变的，什么是不变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对做好管理工作非常有帮助。

    我举个例子。如果我们做个调查，要求大家评选一位对人类发展作出最伟大贡献的科学家，得票最多的多半是英国的科学家牛顿。因为牛顿在力学方面有一些很基本的理念，对数学和物理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由于他的发明，人类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从过去的工业革命到今天的由于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经济腾飞，使人类生活的质量得以持续不断地提高。在所有的科学家中，牛顿的贡献被公认是最大的。我想很多人在中学的时候都学过牛顿定律，这个定律不论用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并不因为牛顿是英国人，牛顿定律就具有了英国特色。当我们讲到一些基本的数学或者是物理的基本概念时，这些概念是没有国家性的，因此也就无所谓特色了。这些基本概念之所以那么有用、那么伟大，就是因为它们没有任何国家特色，这些定律不论用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中国的制造业可以说在世界的制造业中影响最广泛、应用最多、对世界经济贡献最大。当我们制造产品时，一定要遵照基本的物理定律和数学定律。比如制造一辆汽车，它能够开多快，开多远，每一公升油可以开多少公里等，这些问题如果追溯到源头的话，基本上都是要遵照牛顿定律的。在生产过程中，我们不见得会去想这些问题，并且在中国制造的汽车可能与在美国、英国制造的汽车不太一样，因为中国的市场与他们不一样；也就是说，我们所生产出来的成品可能呈现出不同的国家特色。可是，在成品的背后，一些基本的定律是和国家没有任何关系的。

    我再举一个例子。想升官发财的人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可是怎么样升官发财，用什么样的方法达到这个目的，在每个国家却是不一样的。做法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成功的路径也不一样。目的相同，这没有什么特色，做法不同，就各显特色了。这些都是简单的例子，目的就是想告诉大家，有很多东西具有“中国特色”，可“中国特色”一定是建立在某些不变的原则基础之上的，而这些原则与任何国家特色都没有关系。

    结论

    中国刚好处于从落后国家步入发展中国家的阶段，由于中国的人口众多，疆土广袤，所要做的事情也是非常之多。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虽然已经取得了一些非常大的进步，可还会有很多阻力需要我们面对。由于中国现在处于发展的过程中，所以我们常常会听到“中国特色”这四个字。我在前面已经提到，在落后国家或者是在发达国家中，很少会提及“特色”，因为在落后国家没有什么特色好提，到了发达国家，特色非常明显，也就不必再谈。可是，在发展中国家，我们常常会碰到一些以前没有碰到过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或者做我们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最容易解释的方法就是我们与别人不一样，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我们所做的结果就和别人不同。本次讲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提醒大家，由于用“中国特色“是最容易、最方便解释问题的方法，所以我们常常用它来敷衍问题，但事实上，很多问题不是这么简单。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有中国才有特色，在任何国家都可能要采用同一种方法，如果中国采用不同的方法，很可能得到的结果不理想，甚至是完全错误的。如果这时我们还用“中国特色”这四个字解释，那么，这个词就变成一个借口了。这只能导致我们步入歧途，做出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或者是不仅浪费很多资源，还造成效率低下。这是需要非常小心的问题。在我们的国家发展层次越来越高，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国民收入增加越来越快的今天，我们更需要了解面临的问题、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是真正的具有“中国特色”，还是其他国家已经做过的。如果是真正的“中国特色”的事情，那我们当然要找出一条最适合中国的道路；如果这件事情是别人已经做过的，用放诸世界任何国家都需要采用同一种方法来做的，我们就应该借鉴别人已经用过的方法，避免走冤枉路、浪费资源、时间和人力。这样，也有利于我们增强对其他国家的了解，对我们与其他国家的合作、贸易等活动有很多正面的积极作用。